作者：孟家蜡虎
(一）没看见过的银河
小时候从书上读到，天上有“银”河或“牛奶路”（英语 Milky Way），在夜空中却找不 到。有些油画、版画描摹出来的效果，和薄薄的云也没什么不同，所以有时候夜里，看 到高高远远的、似有似无的薄云，很久也不见移动，就猜想是不是银河显露了一鳞半爪 呢？终究拿不准。 科普图片中的银河，立体而彩色，那是天文摄影的效果，可能更反映真实的形状和光谱， 但不是肉眼所能看到的，更不像传说中的浪漫样子。 后来自然知道了，是人间灯火，造成了“光污染”，掩蔽了夜空的精微深邃，使我们肉 眼看不到银河了。
有朋友告诉过我，小时候在农村是看得到银河的。我想，按今天的灯火怕也是不行了。 那么，到更远离人迹的地方，可以吗？仍然很难，没有光污染，还有空气污染。像我所 亲历的，华北的雾霾可以甚嚣尘上到泰山玉皇顶，那么在偌大华北又如何找到一片观星 净所？
（二）暗夜公园
然则古人诗文里的银河种种，就再不能用肉眼观察到了吗？也不尽然，只是地点很少。 这种极佳的地方，又经人工建设符合一定规范的，叫暗夜公园（Dark Sky Park）。
有一个组织，叫国际暗夜协会（IDA，International Dark-Sky Association， https://www.darksky.org），建立了一套关于自然条件和设施的标准，符合标准的评 定为暗夜公园，那里可以畅快地凭肉眼观赏繁星，当然对于天文拍摄的发烧友就更理想 了。
国际暗夜协会是 1988 年由两个天文学家创建的。现在已经成为全球范围的权威。它的 使命是“通过有质量的户外照明方式，保留和保护夜间环境和我们的暗夜天空遗产 “（to preserve and protect the night time environment and our heritage of dark skies through quality outdoor lighting）。
IDA 现在发展出三种认证，暗夜公园之外，还有暗夜保留区（Dark Sky Reserve，or Preserve，各地叫法不统一），通常在专业的天文台周边划出，以保证天文台的工作环 境。首个暗夜保留区（加拿大魁北克）和首个暗夜公园（美国犹他州）都是 2007 年认 证的。2015 开始提出了更大面积的暗夜保护区（Dark Sky Sanctuary）的概念，并在智 利北部认证了第一个。主要是为了保护野生动物环境的。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动物亿万年来习惯的环境，天亮就是大天亮，天黑就是漆黑一团，永远半黑不黑的环境，对动 物生存有难以估计的妨害。这样，IDA 的使命在环境保护中有了更明确地生态保护意义。
*Dark sky，中文见到三种翻译：暗空、暗天、暗夜。前二者虽然字面上对应是准确的， 但没有突出夜的意思。暗空、暗天都有点像天色暗，不能区别于阴天时候的白天。何况 Dark Sky Sanctuaries，甚至有些 Reserves or Preserves，实际上是保护野生动物的， 对于照明方式的限制和设计，是根据动物的夜间环境，而不是人们的天空观测要求（所 以不一定是观星的最佳场所）。所以我选用暗夜来表达 dark sky 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国际暗夜协会的认证发展很快，现在地点已经遍布全球了，但主要还是集中在欧美。目 前美国有 60 个地点。中国据说在西藏阿里地区建立了一个，得到了中国分会的认证， 但总部的地图上还没有看到。
（三）樱桃泉观星计划
宾夕法尼亚州的樱桃泉州立公园（Cherry Springs State Park，州政府网站： https://www.dcnr.pa.gov/StateParks/FindAPark/CherrySpringsStatePark/Pages/de fault.aspx），被誉为“美国东海岸最暗夜空”，是第二个被认证的暗夜公园，也是在 2007 年。面积 82 英亩。州里把原址上一个小飞机场关闭了，以扩大公园面积，当然也 消灭了巨大的灯源。公园海拔 701 米，是一个制高点。周围有些民居，都在山谷中，灯 光被山坡上的树林遮蔽，不会影响。这里方圆几十英里人迹少见，如果要考虑在公园外 住宿的话，30 分钟车程之外才有旅馆。
我早就听说过这个地方，今年在朋友的鼓动下，终于积极计划起来了。
观星这种事有两方面的难处。第一，要选几乎无月的夜晚，也就是农历初一前后大约 5 天内，再远，月亮太亮了，等于是光污染。第二，一定要足够长的晴天，万里无云那种， 湿度也要低，不能低空结出雾气来。这样的天气预报，就不能用普通家居的，而是要精 准针对地点的，还要几个气象模型结果互相参考。比如朋友介绍给我的这个网站： http://www.cleardarksky.com/c/ChrSprPkPAkey.html。所以选择不但少，计划还必须 随时调整，天气要迟至前一两天才能确定。
我去的这次，综合天气预报是次日最好，后日稍稍差一点，也足够好。我们小伙伴当机 立断，次日去！结果后日的预报真的修正到天气越来越差了。幸亏没有耽误。
（四）樱桃泉暗夜观星
银河真讨厌，你一抬头就能看见，躲都躲不开。这所谓“薄薄的云”从北到南、从南到 北横跨天顶，又宽又长，而且越来越显得厚了，似乎还低低地压下来！真讨厌！躲都躲 不开。——实在是太太太震撼了，只能用这种“矫情”语言表达了！
我们是日落前 5 分钟到达的。匆匆看了日落，赶快进入观测地点，置放好物件，不然天 黑之后就麻烦了。
日落之后，细细的月牙方显出来。
月牙的右下方，树梢上可以看到金星。我的 iPhone11 无法照得更清楚，其实金星橙黄 橙黄的，非常亮。金星是地内行星，离太阳太近，是不会夜晚当空的——它跟着太阳到 地球那一边去了！只有清晨如果正好早于太阳升起（叫启明星），或黄昏晚于太阳落下（叫长庚星），那样短短的时间内有可能看到。但在居民区，一般云雾尘霾较多，使得 早霞晚霞都太浓，天边的金星（还有水星）都不容易分辨出来。这里却轻易就看见了！ 真是捡了额外的福利了！金星的风采，跟那颗明亮的银白的木星迥然不同，那种橙黄颜 色明晃晃的，而且更亮。
日落是晚 7 点半。晚 8 点，天顶影影绰绰那薄薄的“云”就看见了！我有所准备，第一 个发现，指给同伴们看。同伴跟着认了几分钟——也不用认了，几分钟里就清晰得躲都 躲不开了！
这里完全没有灯光，十几步之外影影绰绰看到微绿微蓝的几处光，以为是其他同好的手 机，后来我们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路标柱子上安装的向下罩着的微灯。周围暗到 两三步之外就不见人影的程度。
我们现在看见，银河是从稍北偏东一点点，越过整个天穹一直落到南稍偏西一点点。夜 空中最壮观的就是银河，从地平线起，到地平线落，宽宽的，款款的，波澜壮阔，又绰 约多姿。
同伴用比较专业的相机照下的银河局部，质感和肉眼所见差不多了，还是无法给出全貌。
可惜没跟我事先商量，不然可以专门对准织女牛郎那部分去照。
天顶的织女牛郎遥遥相望之处，银河最宽，好像堰塞湖一样。而织女牛郎之间，断断续 续有一些明星像桥墩，之间又布满微弱亮光的星星不计其数，原来真的有“桥”的！是 不是鹊桥就这样在桥墩之间搭起来呢？卧看牵牛织女星，原来是这个样子！在今天的光 污染里，天晴也只能看到织女牛郎，看不到银河，河中间也没有如桥墩断续相连的星星。
所有的星都好亮好亮，平时找得到的主要亮星，忽然被众多没见过的亮星包围，反而有 点找不到了。星星好像是在银河的薄云上挂着的，叮叮咚咚在晃。
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夜空深邃了。夜空不再像简单的天球，星星们仅仅是贴在同一个球面 上。现在星星非常有层次，好像最亮的那些垂得最低，暗一些小一些的更远些，最远处 那些星体，朦朦胧胧的如“薄雾”在背景上——现在银河之“云”已经不那么薄了！明 显的一条大河波浪宽。所有区域，都是密密麻麻的亮星。众星背后，朦朦胧胧的都是 “薄雾”。那是遥远的星系吗？ 时不时还看到流星划过，好长好长的轨迹。 众星的密密麻麻、深深浅浅，使得整个天穹好像变小了！变近了，好像在天文馆看模拟 星空一样。 9 点钟，我用 iPhone11，照下来北斗七星。把手机调到最亮，可以很好地观察。
樱桃泉公园里，实际上有三处观星场所。
最大最开阔的是北边的自由观察区，周围地平线很低几乎没有遮挡，可以看到正在升起 落下的星星。但天空就不能保持最暗，地平线上还是有微微的光污染，更不用说早晚霞 干扰时间也多。所以这里供非专业非发烧友观察，灯光限制也稍松，可以看手机，手电 筒建议蒙红布，但不严格要求。
自由观察区右下角是露营区，有 30 个宿营点可供登记使用。靠近树林，视野不太好， 可以去自由观察区看星，然后回来睡觉。
公园南边是全夜观察区，比自由区小，比宿营区大很多，要登记并付费。可以把车开进 去占一块地，支帐篷，架各种观察和摄影大炮（望远镜）。这里周围有很高的树木，遮 住了周围地平线，完全没有一丝光污染。同时也严格要求不能有一点点白光，只能用一 点点红光照明。舍弃了地平线，视野集中在天空，适于大炮们长时间跟踪星辰移动，数 千次曝光，事后合成。像星云啦，木星卫星啦，土星光环，供这一类的拍摄需要。我有 一个发烧友朋友，就是到这个全夜区扎营，架起好几尊大炮。我陪着这位好友看了一整 夜星星，真是开眼了。以前我从未观察过凌晨 2 点之后的星空。
从我发烧友朋友的镜头里看到木星的卫星们，看到土星的光环。然后，朋友指给我昴星 团。一望过去，是一块模糊的亮斑，看起来至少有三颗星。朋友给我一枚儿童玩具望远 镜，于是我看到了昴星团中清楚的七姊妹，真正领会到为什么叫做七姊妹星团。这时候 刚刚过子夜，正东方向大约 30 度仰角找到的昴星团。“啊啊，星也灿烂，伴我夜行， 给我光明”——谷村新司的《昴》，就是这个星团。 凌晨三点了，猎户座刚刚从东方升起。猎户座冬夜很容易找。其他季节要后半夜才能看 到。现在昴星团升到老高了。
现在是凌晨五点半了，真正感受到天球是如何转动的，北斗七星子夜前是在西北方的， 子夜后从西北落下去，不见了。现在又从东北升上来了。这是围着北极星转了一个弧圈， 正北那部分弧是在地平线以下的。整个天球都是这样围着北极星转的。银河也跟着这样 转，现在它的大部分都转到西北偏北地平线下了，天上还有银河的残段。原来银河也不 是绵绵无尽的。
猎户座、天狼星从东方升起来，占据半个天空。我把这一夜的感受写成一首《水调歌 头》，就题在这张 iPhone11 照片上，左下角最亮的那颗就是天狼星：
我们看过日出后离开。大约开了一英里，就是一个山口，观景点，停下来欣赏远远的雾 海。非常美。
孟家蜡虎
2021.9.17 完稿